龍藏第二章天災人禍

Bubkes → 發表 2024-07-22T17:24:13
第二章天災,人禍?

隆武六年,衛宅。

宅院裏忽然一陣雞飛狗跳,一個小小的身影穿堂繞柱,奔得飛快。後面管家緊緊追着,不斷

叫着:“慢點,慢點哎!小少爺,小祖宗!你要是摔一跤,可不是要了我的老命嗎?”

男孩正是衛淵,雖然今年才剛滿三歲,可是生得異常高大,山間鄉下農戶孩子又普遍瘦小,

所以看起來已經比鎮上許多七八歲的孩子還高。

這時正堂飄出陣陣飯菜香氣,奔跑中的小衛淵如同被漁線淩空釣住,立刻轉了個方向。

正屋中衛大善人和兩房夫人坐在桌旁,飯菜已經擺好。桌上有兩個陶盆,一個放着幾張炊餅

和褐色的雜糧饅頭,另一個盛着黃色的雜谷粥。桌上擺着四碟菜,分别是腌豆,鹹蘿蔔,炒蘿蔔

絲和一小碟腌過的野雞。

這就是縣裏大戶衛大善人家的午膳了。

小衛淵早就餓得狠了,掰開一個快比自己腦袋大的饅頭,把雞肉填進去,然後埋頭苦吃,轉

眼之間就吃得幹幹淨淨。一個饅頭卻還不夠,又吃了兩張餅和一碗粥,這才算飽。吃好後他就跳

下凳子,向衛大善人和兩位夫人行了個禮,就一溜煙地出門去了。

衛大善人和兩位夫人基本沒動筷,直到小衛淵吃飽出屋才開餐。三夫人就道:“淵兒真是長

得快,現在飯量就跟大人一樣了,又懂禮儀,就是不愛說話。要是四妹還在……”

二夫人趕緊拉了拉她的袖子,三夫人立刻醒悟,趕緊住口。

屋外的小衛淵腳步停了一下,然後又像什麽都沒聽到一樣向前院跑去。一路上遇到的老媽

子、丫鬟和下人看到他都是避讓行禮,但是遠一點的地方,下人們悄悄地議論聲卻一一傳入衛淵

的耳朵裏。

“小少爺長得真是快,飯量比大人都多,就可惜沒了娘。”

“小聲點!老爺說過不許讓小少爺知道這事。”

“這有啥的?誰不知道四夫人生下少爺沒多久就跟人跑了?老爺隻說夫人死了,還裝模作樣

地立了個墳。可這能瞞得過誰?”

小衛淵腳步不停,出了後宅,來到前院。前院頗爲嘈亂,長工、夥房工人、家丁往來穿梭。

他走進前院一處空地,空地上擺着些石鎖槍棒,平時是護院家丁操練的地方。剛走進空地,

就又聽到了竊竊私語。

“小少爺倒是生得好相貌,就是跟老爺不太像。”

“你說,會不會是四夫人和外人生下的野種……”

“小聲點!”

“怕什麽,附近無人,誰會聽見?”

衛淵想要把那些聲音屏出腦海,可怎麽都能聽得清清楚楚。偷偷議論的是十丈外的兩個護院

家丁,隔得遠,他們說話又輕,正常情況下确實不可能被别人聽去,但衛淵偏就聽得清清楚楚。

實際上不管站在哪裏,大半個宅院裏的動靜,衛淵都聽得到。

衛淵記憶中,在很小時候的某一刻,他忽然就聽到了這些聲音,然後聽得多了,沒過多久就

懂了大多數話裏的意思。

鄉下粗鄙,下人們私下議論主家的話,自然好聽不到哪裏去。

自從聽得懂之後,衛淵就越來越沉默。他雖然能明白别人說話,但不明白他們爲什麽要那麽

說。

衛淵如往常一樣來到石鎖旁,提起平時常玩的十斤鎖玩耍。但才拎幾下,他就覺得身體裏有

些發癢,這種從骨頭縫裏鑽出來的癢,隻有奔行或是負重時才能好些,隻是此刻手裏輕飄飄的石

鎖已經不足以纾解。

小衛淵就走到不遠處的大号石鎖前,這方石鎖足有五十斤,平日是家丁們操練用的最重石

鎖。小衛淵雙手撈住,用力一提,石鎖已經微微離地。

這時遠處忽然響起衛有财的聲音:“放下,快放下!”

小衛淵轉頭,就看到衛大善人一路小跑過來,連聲道:“怎麽敢動這麽大的石鎖?傷了筋骨

怎麽辦?知道你喜歡玩這個,我讓人專門給你打了個好的。”

說着,衛有财就拿出一個漢白玉打成的小石鎖,玲珑精緻,足有一斤。

小衛淵無奈接過玉鎖。

雖然這東西在手裏幾乎沒有份量,但小衛淵能感覺到父親的關切。所以雖然不情不願,他還

是離開了那方石鎖,裝模作樣地把玩小玉鎖。

衛有财又給衛淵擦了擦汗,這麽一通折騰,他自己倒是弄得一頭汗水。他眯着眼睛向天上望

去,空中萬裏無雲,火辣辣的日頭當空懸着,把流火一樣的光熱投向大地。

衛有财讓小衛淵自己去玩,就把管家叫了身旁,問:“今天是立夏了吧?”

“老爺,昨天就是立夏了。”

衛大善人皺眉道:“這就立夏了?田裏的情況怎麽樣?”

管家苦着一張臉,道:“莊稼正是結穗的時候,但過去兩個月就下了一場雨,根本活不了

啊!現在靠山的田都絕收了,臨着通河的還好一些。隻是從河裏取水也是個要人命的話,下邊村

裏已經累死兩個人了!”

“備驢,去村裏看看。”

片刻後,衛大善人就帶着管家和一個家丁向着谷口方向而去。從衛宅到谷口隻有八裏地,出

了谷口就是下河村,那裏臨着通河,有全縣最好的田畝。若是再不下雨,下河村恐怕就是整個邺

縣惟一有收成的村子了。

出了宅門,入眼就是一片亮晃晃的黃色。

田是黃的,路是黃的,樹是黃的,山也是黃的,連風都是黃的。

放眼望去,隻有衛家院子後面那棵古樹還郁郁蔥蔥,成了這方天地惟一一團綠色。其實要不

是日日夜夜都有家丁守着,這棵大樹也早就秃了:一個晚上,樹皮就都能讓人剝了去。

忽然來了團風,卷起黃朦朦的沙塵,糊了衛有财一臉。

衛有财連吐了好幾口,才吐光了嘴裏的土。他抹了把臉,從驢上跳下來,走到路兩旁的地

裏,伸手在田裏用力挖了幾下,挖出的全是幹土,土壟上的禾苗已經全枯。

衛有财撐着雙膝、艱難地站了起來,管家趕緊過來扶住。

衛有财喘了幾口氣,問:“租戶家裏的情況都怎麽樣?”

“老爺,前年還隻是熱了些,去年雨水就沒多少了,田裏歉收,朝廷又沒減賦,各家各戶不

隻吃光了存糧,多多少少都還欠了咱們一些糧。今年看這樣子多半要絕收,但咱們家存糧也不多

了,恐怕要死人……”

衛有财臉色陰沉,道:“再不赈災,就來不及了。縣裏有什麽消息沒有?”

管家說:“前幾天我專門到縣裏找了衙門裏的趙師爺。師爺說上面還沒有赈災的消息,然後

今年還要再加幾樣稅。名頭好像是什麽步甲稅、征蠻稅和牛稅。”

“啥,牛稅?”衛大善人掏了掏耳朵。

“牛稅。”二管家點頭。他當時就跟師爺确認過好幾遍。

衛有财詫異:“咱們縣裏有過牛?”

二管家說:“至少過去幾十年,沒聽說過有牛。”

其實不隻是邺縣,馮遠郡自古以來都沒有牛。此地毗鄰南方大山,地氣獨特,耕牛難以存

活,農活用的都是一種形似驢,但比驢略小的丁騾。不說馮遠郡,整個紀國有牛的地方也不過十

中二三,不像北方諸國耕牛遍地。

“都沒有牛,還征什麽牛稅?”

二管家看了看衛大善人的臉色,小聲說:“師爺說,就算沒有牛,也不妨礙朝廷征牛稅。”

衛有财沉着臉問:“到底怎麽回事?”

“趙師爺說最近朝廷啓用了一個北方來的大儒,一手文章非常有名。那人來了後就開始變

法,提了個‘勻稅入丁’的法子,就是按人頭收稅。每有五十戶,就算大家夥有一頭牛,就得交

牛稅。據說漁民和跑船的船工也都得交牛稅。”

衛有财氣極反笑:“真是什麽妖魔鬼怪都給爬出來了!會寫文章?會寫文章能幹出這種缺德

事?”

管家也憤憤地道:“說不定就是因爲會寫文章,所以才能這麽缺德!”

衛有财罵了幾句,就沉默了,好一會方道:“回去吧。”

“不去下河村了?”

“不去了。過不了多久就要變天了,你跑一趟山裏,把老六叫回來。”

管家吃了一驚,問:“要把六爺叫回來?”

“大災之年,肯定會有流民。沒有老六,咱就得逃荒了。”

管家臉色變了,不敢多問,牽着驢,頂着流火的太陽回到了宅院。

趙師爺的消息果然靈通,沒過兩天朝廷加稅的旨意就到了縣裏。邺縣地處偏遠,旨意是到得

最晚的,其它地方早半個月聖旨就到了。一時間處處民怨沸騰,自也有許多人眼見活不下去,就

開始琢磨其它的活路。

雍州這地界,自古以來就沒有肯老老實實餓死的良民。

這日清晨,小衛淵吃過早飯,就又向家丁操練的空地奔去。才剛跑到空地邊緣,忽然空中降

下一雙大手,把他騰雲駕霧般地抱了起來。

這是一個滿臉橫肉的光頭大漢,右臉上一道長長的刀疤。大漢舉着衛淵,惡狠狠地盯着他,

面相兇惡。

小衛淵左右看看,發現自己的位置比平時被别人抱着時高得多,看到的都是衆人的頭頂,頓

時大樂。

光頭大漢把衛淵的小臉扳回來面對自己,奇怪地問:“你不怕我?”

小衛淵疑惑道:“爲什麽要怕你?”

雖然是初次見面,但衛淵能感覺到在這個莊院裏,光頭大漢是除了衛有财和管家外,第三個

對自己充滿喜愛的人。所以不管這光頭如何龇牙咧嘴,小衛淵都隻覺好玩。

光頭大漢哈哈大笑,說:“好小子!走,咱們去找你爹!”

大漢抱着衛淵,走到角樓處。衛有财此時換上了短衣,手裏拿着張獵弓正在試弦。隻不過衛

老爺明顯四體不勤,沒拉兩下就累得氣喘籲籲,不得不放下。

光頭大漢走到衛有财面前,道:“大哥,我回來了!”

衛有财仰起頭,看看比自己足足高了一個頭的大漢,再看看安靜坐在大漢臂彎裏的衛淵,疲

憊的臉上終于有了笑容,說:“老六啊,回來就好!”
光頭老六道:“我來的路上已經看到不少流民,都是從東北方向而來。大隊已經到了三十裏

外,怕是有幾千人,而且裏面有人領頭。”

“他們現在什麽境地?”

光頭大漢沉聲道:“我趁晚上摸進去過,領頭那些人在煮肉湯。肉味不對,怕是人肉。”

衛有财平靜地說:“人餓急了,什麽都會吃,不奇怪。”

他思忖片刻,道:“三十裏外,那就是後天就能到咱們這了。咱們這偏遠地方都能來幾千

人,看來東北那幾個縣已經沒什麽人煙了。”

大漢說:“大哥,我這次帶了三個得力兄弟,十具皮甲,三張上好強弓。流民走的不快,咱

們隻要避開大隊,想要沖出一條路也不難。大哥,逃還是守?”

流民過境,寸草不生,這句話不是說着玩的。流民手裏的鋤頭可以鋤地,也可以鋤人。衛宅

裏上上下下不過幾十口人,要面對的可是幾千流民。一旦破宅,那就是絕戶。

但是不到萬不得已,誰也不想要背井離鄉,變成流民。

衛有财細長的眼睛眯成了一道縫,許久方道:“守!”

光頭老六精神一振,獰笑道:“好嘞!”

僅剩的兩天裏,莊院裏所有人都卯足了力氣幹活,又把院牆加高了半尺,薄弱處也搭上了支

架。

這兩天裏無論衛有财到哪,都會抱上小衛淵。小衛淵就看大漢從皮桶裏取出皮甲強弓,看着

一個個家丁拿起武器,穿上皮甲。然後在第三天早上,小衛淵和所有人一起吃了頓飽飯。

天放亮沒多久,大路盡頭已經可以看到滾滾揚起的塵土,裏面影影綽綽的不知道有多少人。

看到這一幕,院牆上有幾個家丁就有些雙腿打顫。

衛有财早就換上了勁裝,此時抱着衛淵,不疾不徐地上了角樓,命人在頂上放好太師椅,就

抱着衛淵坐下。管家和光頭大漢已經在角樓上站着,看到衛有财抱了衛淵上來,都是一怔。光頭

大漢就問:“大哥,不适合帶孩子上來吧?萬一……”

衛有财一擺手,說:“不礙的!淵兒省事早,現在什麽都明白,讓他早點見見血也好。”

管家道:“老爺,您在這也不合适啊!”

衛有财嘿的一聲,說:“你們不用管我。如果被流民破了宅,我躲哪裏都是個死。所以今天

我就坐在這,看看他們怎麽破我的家,吃我的肉!”

說話間流民大隊已經逼近。流民個個衣衫褴褛,面有菜色,但是臉上全是兇狠。他們有的拎

着鋤頭,有的舉着草叉,許多人身上都有大片暗色污漬,一看就知道是幹涸的血。

隊伍裏還有些女人,全都衣不蔽體。還有些年輕女人被繩索捆成一串,身上幾乎沒有一片

布。

看到前方的衛家大宅,流民眼中頓時亮起綠光。最前面的人當中還有幾個本地裝束的,正對

着大宅指指點點。

管家眼尖,看清了那幾人的相貌,頓時跳腳就罵:“那不是胡三嗎?狗娘養的混蛋東西,去

年要不是咱給了他救命糧,他能活到今天?”

管家罵也無用,那邊流民遠遠看到了大宅,再也不忍耐不住,顧不得遠近,一蜂窩地就開始

沖。

流民喊聲嘈雜,遠遠地隻能聽到殺聲一片。但是衛淵卻一句句都聽得清清楚楚,哪怕幾十個

人同時喊叫,落在耳中,衛淵也能一一區分開來,一句句聽得分明。

“裏面有吃的有女人!兄弟們殺!”

“我們快餓死了,他們卻在裏面快活!”

“殺絕大戶!!”

眼見流民如一頭頭野獸,蜂擁而來。衛淵忽然轉頭,問:“他們爲什麽要殺我們?”

衛有财溫和道:“先看,看下去就知道了。”

沒多少功夫流民已經沖到牆外,開始嚎叫着往上爬。衛宅院牆不過一丈高,強壯點的人用力

一躍就能夠到牆頭。不強壯的人靠周圍人托着舉着,也勉強能爬上來。衛家的家丁下人們站在牆

上,最開始還有怕的,但生死關頭就都發了狠,一邊尖叫一邊舉着刀狠狠向着攀上牆頭的手、伸

出來的腦袋砍去,一時間血水噴濺、手指手掌四處亂飛。

流民實在太多了,後面的流民擠不到前面去,就從地上撿石頭往牆頭上砸,轉眼間就有幾個

家丁被砸得頭破血流,還有人從牆上摔了下去。不過摔下去的人咬着牙又爬上牆頭,頭上的血也

顧不上擦。所有人都知道一旦破牆,結果比亂刀分屍還慘。

衛宅角樓高三丈,三個光頭老六帶回來的人正持弓一箭箭往下射。這三人明顯練過箭法,射

得又快又狠。管家也站在角樓上,腳邊放着幾杆各色的旗子,不時揮動旗子,一邊調度家丁,一

邊觀察目标,不時叫一聲:“那邊那個高個黑衣服的多半是頭目,射他!”

在管家指點下,三個弓箭手轉眼間就射倒了七八個彪悍流民。不過這時人人都殺紅了眼,還

是拼死沖擊宅院,踩着同伴的屍體和斷肢也往上爬。

在管家調度下,衛宅幾十個家丁健婦彼此援護,居然堪堪頂住流民沖擊,守住了牆頭。光頭

大漢則來回巡視,哪裏危險就過去抵擋,幾次都把沖上牆頭的流民砍翻下去。

衛淵坐在衛有财懷裏,靜靜地看着一枝枝利箭穿透人的身體,再帶着血雨插進地面;看着旁

邊的家丁全身顫抖,一邊尖叫一邊舉起石塊往下砸;也看着一個肚子中箭的流民滾地慘叫,拼死

拉住一個同伴的褲角,那人卻嫌他礙事,回手一鐮刀劈進他的腦袋,然後看也不看繼續往大宅

沖。

熱騰騰的血腥氣混着塵土,一波波地湧上來。院牆上一個家丁忍不住,抱着牆垛哇哇狂吐,

但轉眼間腦袋上挨了一石塊,恍惚間被流民扯得摔出牆外,然後被連撕帶咬,轉眼間就是血肉模

糊,慘叫聲連綿不斷。

角樓上,衛有财安定坐着,仿佛眼前不是慘烈厮殺,隻是幾個孩童在胡亂打鬧。小衛淵靠在

他的身上,就像是靠着一座不動的山。

雙方轉眼間就厮殺了頓飯時光,家丁已是個個氣喘籲籲,人人帶傷,漸漸防線有了漏洞。一

夥流民終于湧上牆頭,又攀上了角樓。角樓上頓時一場混戰!

一個健碩流民踹開管家,獰笑着沖向衛有财。衛有财絲毫不慌,起身拔刀。隻是他平時養尊

處優,動作遲緩,刀才舉起來,就被一腳當胸踹倒。那人舉起柴刀,就要向衛有财腦袋砍下!

眼見柴刀即将落下,小衛淵心中忽然一片空白,抓起地上的一根短矛,一下刺入流民腹中!

那人本來見衛淵是個小孩,根本沒有在意,沒想到這一矛特别的重。他又驚又怒,一腳把小

衛淵踢開,然後用力把短矛拔了出來。他傷口中立刻飚出一道鮮血,淋了小衛淵一身。

那人全身力氣頓時如水般流走,腳下一軟,坐倒在地。

小衛淵忽然沖上來,抓住短矛往回一奪。強壯流民隻覺手上傳來一道根本不屬于孩子的力

量,短矛一下就被奪走。

小衛淵再次踏步出矛,一矛刺入流民胸膛。

流民吃痛,一手握住矛身和小衛淵角力,另一隻手摸索着抓起柴刀,就要往衛淵頭上砍去。

小衛淵看都不看頭頂的柴刀,隻是鼓足全身力量,一點一點把短矛推入流民心口。

流民忽然看到了衛淵的眼睛,瞳孔深不見底,如同隐藏着另一個世界。小臉上全是平靜,好

像不是在殺人,而隻是在做件尋常小事。看着衛淵的臉,流民莫名的心底就是一寒。此時他最後

一口氣洩了,短矛噗的一聲深深沒入心口。

這時管家帶着其餘人終于把角樓上的流民全部砍翻,然後把屍體一一從角樓上扔了出去。流

民大隊頓時一陣混亂,氣勢爲之一挫。

管家見流民士氣受挫,立刻拿起一面紅旗,用力向着流民中央擲去。

牆頭上厮殺的光頭大漢眼睛一亮,獰笑道:“總算到時候了!兄弟們,跟我殺!”

他牆頭一躍而下,落地時撞飛了好幾個流民,徑直向着紅旗落下的方位殺去。宅院裏又出現

五個身着皮甲的家丁,他們居然沒有參加此前的守牆,一直在養精蓄銳。他們也從牆頭跳下,跟

在光頭大漢身後向着流民中央殺去。

光頭大漢一聲怒吼,身周騰地冒出濃郁的血色光芒,如一道血色火炬!他一刀前斬,三個流

民頓時被斬成兩片,然後再一刀回環,周圍七八個流民立被腰斬!

自身上出現血色光芒後,光頭大漢一招一式威力奇大,帶着這隊精銳如入無人之境,轉眼間

殺翻上百流民,沖到了大陣中央

流民士氣終于崩了,正是兵敗如山倒,轉眼之間,所有流民一哄而散。

管家終于松了口氣,立刻癱坐在地,喃喃道:“還好都是烏合之衆。”

這口氣一松,管家才感覺身上劇痛,原來後背上不知何時被人砍了一刀。

短短厮殺,衛家大宅外就多出幾百具流民的屍體,還有許多人斷手斷腳,一時間還沒有死,

隻能躺在地上不斷慘叫。院牆上的家丁們許多本來就是普通農戶,哪見過這等場景,有的扶牆嘔

吐,有的又哭又笑。

衛有财爬了起來,一把把小衛淵抱在懷裏,查看他有沒有受傷。直到看到小衛淵身上并無傷

口,血都是敵人的,這才長出一口氣,臉色已驚得煞白。

衛有财拍拍自己心口,然後用衣袖擦去小衛淵臉上的血污。

小衛淵擡着小臉,又問了一遍:“他們爲什麽要殺我們?”

衛有财抱着他站了起來,走到角樓邊,指着東北方向,說:“他們原本都是和我們一樣的

人,隻是現在太餓了,所以想要吃我們的糧。可糧又不夠,所以還要吃了我們才能活下去。如果

我們餓得活不下去,不得不去其它地方找吃的,也會變得跟他們一樣。”

衛有财又向西南一指,說:“那邊,在這些大山以外的地方,還有很多長得跟我們不像的

人,姑且說他們是人吧。他們餓或者不餓,都是要吃我們的。”

“這些是要直接吃我們的。”衛有财再伸手向北方一揮,說:“在這些方向很遠的地方,有

很多大城,住在大城中央的那些人其實也吃人,隻不過不是直接吃,也更斯文。但論起吃人,他

們才吃得最多。”

小衛淵聽得似懂非懂。

衛有财笑了笑,再向天上一指,說:“如果我們站在那裏,或許看到的東西會不一樣。但站

在我們現在的位置看……”

“……這就是一個吃人的世道。”

小衛淵皺着小眉毛,努力思索,皺眉道:“爲什麽要吃人呢?人又不好吃。”

衛有财伸手一劃拉,說:“因爲地就這麽多,養不活這些人。吃也好,殺也好,餓死也好,

總得死一批人。等人死夠了,就能消停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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