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空間三部曲132

Bubkes → 發表 2024-07-15T05:47:44
空間三部曲132
“這對我們手頭的資源倒是個出乎意料的負擔。”威瑟對弗洛斯特說,他倆都坐在外屋,門虛掩著。“我得承認,我從沒想到在語言交流上會有困難。”
“我們得馬上找個懂凱爾特語的學者來,”弗洛斯特說,“在語言學方面我們的力量微弱得可憐。我現在還不知道,在古不列顛語上,誰的發現最多。要是蘭塞姆能來,他一定可以指導我們。我想,你的部門裡沒有打聽到他任何情況吧?”
“我甚至也不需要指出,我們急於找蘭塞姆博士絕不僅僅是指因為其在語言學上的造詣。只要能發現一絲線索,我可以保證,你早就稱心如意地在這裡會見蘭塞姆博士了。”威瑟說。
“當然了,他可能根本就不在地球上。”
“我見過他一次,他聰明絕頂。要是他沒有走上反動的路,他的洞察力和直覺本來是極其可貴的,每念及此,悲從……”
“當然了,”弗洛斯特打斷他,“史垂克會說現代威爾士語。他母親是威爾士人。”
“這麼說吧,若我們能夠在自己內部解決這個問題,那當然會更稱我們的心意。”威瑟說,“要是從外面請來一位凱爾特語專家,我會覺得頗為不快——我肯定你也有同感。”
“只要我們能用得上,我們就會馬上找出一位專家。真正的問題是不要浪費時間。”弗洛斯特說,“你在史垂克身上進展如何?”
“哦,真的非常順利。”副總監說,“順利得甚至都有些失望。我是說,我的學生進步如此神速,可能不得不拋下一個方案不用,我得承認,這個方案曾經很吸引我。之前你出去之後,我就在想,要是我們倆各自的學生能一起授教,那確實合適極了,而且——呃——也會很恰當,很令人滿意。我肯定,我們倆都會……不過當然,如果史垂克比斯塔多克先準備好,那我也沒有權力耽擱他。我的老朋友,你明白我無意將此弄成一場競賽,來比較我們彼此大不相同的方式究竟在效率上孰優孰劣。”
“你是做不到的,”弗洛斯特說,“我只和斯塔多克面談了一次,這次面談也是大獲成功,正如我的預計。我提到史垂克,只是想知道,他現在是否已經忠心效力,帶他參見我們的貴客也不為過了。”
“哦……要說到忠心嘛,”威瑟說,“在某些方面……此刻暫時不看某些微末小事……不過也不能忽視微末小事可能有千鈞之重……我不會有所猶豫……我們是有充分理由的。”
“我在想,這裡一定要有人值班。他可能隨時醒過來。我們的學生——史垂克和斯塔多克——可以換班當值。即便在授教完成之前,也不該認為他們全無用處。當然了,如果發生任何事情,要告訴他們立刻給我們打電話。”弗洛斯特說。
“你認為那個——呃——斯塔多克先生已經可以做這件事了?”
“這沒關係,”弗洛斯特說,“他又能幹出什麼壞事來?他又出不去。而且,我們不過是要找個人看著。這是個有用的測試。”
◆〇◆
邁克菲在夢裡正在用一套橫豎都有理的論點同時駁倒蘭塞姆和阿爾卡山之頭(可這套論點他醒後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突然有人抓住他的肩膀,拼命把他搖醒了。他突然發現自己很冷,左腳也麻了。然後他就看見鄧尼斯頓的臉湊過來。餐具室裡似乎全是人——鄧尼斯頓、丁波和珍。他們看來都髒極了,衣服被扯破,渾身是泥和水。
“你還好吧?”鄧尼斯頓說,“我把你弄醒可花了好幾分鐘。”
“還好?”邁克菲咽了幾下口水,舔舔嘴唇,“是,我挺好。”他坐直了身子。“這裡來了一個——一個人。”他說。
“什麼樣的人?”丁波說。
“呃,至於這個,可不好說……我和他說話的時候就睡著了,老實說,我都不記得我們說了些什麼。”
另幾個人對視了一下。儘管邁克菲在冬夜喜歡喝一點燒酒,可他是個冷靜的人:他們從沒有見過他這副樣子。可這時邁克菲突然跳起來。
“老天啊!”他大喊,“當時他和導師在一起。趕快!我們得把房子和花園都搜一遍。那人不是個騙子就是個間諜。我可算知道我怎麼了,我是被催眠了。還有一匹馬,我還記得那馬。”
最後一句話讓聽他說話的其他人無不震悚。鄧尼斯頓一把推開廚房的人,其他人跟著他一湧而入。剛開始,在大壁爐暗紅色的光芒裡,他們看得影影綽綽,因為已經有好幾小時沒人向壁爐裡添柴了;當鄧尼斯頓找到開關,打開電燈時,人人都倒吸一口涼氣。四個女人坐著酣然入睡。寒鴉棲在一張空椅子的靠背上,也在睡。巴爾蒂圖德先生大搖大擺側臥在爐邊,也在睡;和他偌大的身體極不相稱的、細弱如嬰兒般的鼾聲,在死寂的屋裡也清晰可聞。丁波太太縮手縮腳,似乎姿勢很不自在,頭靠著桌子睡覺,織了一半的襪子依然用針緊緊鉤著,擱在膝上。丁波看著他,油然而生一股不可遏止的愛憐之情,男人們對任何睡熟的人都會有此感情,對自己的妻子就更不用提了。卡蜜拉坐在搖椅上,蜷曲著身體沉睡,姿態優美,就像是習慣席地而臥的動物。麥格斯太太還是她那副睡態,平淡無奇的嘴巴敞得大大的;格雷斯·艾恩伍德依然筆直地坐著,好像她還醒著,可是腦袋卻微微垂在一邊,似乎帶著孜孜不倦的耐心,忍耐昏睡之恥辱。
“她們都沒事,”後面的邁克菲說,“他也是這麼對我的。我們沒時間叫醒她們了。我們趕快。”
他們穿過廚房,走進那插著旗幟的走廊。除了邁克菲以外,其他人經過一番風雨搏擊,都覺得房子裡格外寧靜。打開電燈就看到午夜宅子裡空蕩蕩的房間和走廊,那人去樓空的氣氛一覽無餘——爐膛鐵柵裡的火焰已經熄滅,晚報扔在沙發上,鐘也停擺了。不過他們都覺得在底樓不會有什麼發現。“現在上樓吧。”丁波說。
“樓上的燈是開的。”大家走到樓梯口時,珍說。
“是我們自己在走廊裡打開的。”丁波說。
“我想我們沒有開燈。”鄧尼斯頓說。
“勞駕,我想我最好第一個走。”丁波對邁克菲說。
走到第一個樓梯平臺時,還是黑暗無燈的;走到第二個以及最後一個樓梯平臺上,二樓上的燈光就漏了下來。樓梯在每一個平臺處都直直地轉向,所以直到第二個樓梯平臺處,才能看見樓上的大廳。珍和鄧尼斯頓走在後面,看見丁波和邁克菲在第二個樓梯平臺處死死站定。他們的側臉已經被火光照亮,後腦勺卻依然漆黑一片。愛爾蘭人的嘴巴像閘門一樣緊閉著,看起來如臨大敵,又很害怕。丁波則張大了嘴巴。珍不顧疲憊,緊上前幾步,站在他們身邊,也看到了這一幕。
從欄杆那裡,有兩個人在俯瞰他們。一個身穿威嚴的紅袍,另一人則身著藍袍。穿藍袍的,正是導師,暫態間,珍心頭掠過一絲極其駭人的想法。在她看來,這兩個身著長袍的人都是一類人……這個導師把她召進自己的房子,讓她做夢,並在同一天夜裡教導她要畏懼地獄,她對這個人究竟知道多少?現在,這兩個人就在那裡,將其他人統統逐出,或將其催眠之後,談論著他們的秘密,幹著他們那類人自己的事。那個破土而出的人,還有這個去過外太空的人……這人還曾經告訴他們,另一個人是敵人呢,可現在他們倆剛剛相遇,就在這裡,就像兩滴水銀般溶在一起。珍還一直都沒有仔細瞧過陌生人。導師似乎撇下了拐杖,珍從沒見他站得如此筆直寧靜。燈光落在他的鬍鬚上,宛如光暈;珍在他頭頂上也看到有金光閃爍。可正當她想著此事時,珍突然直直地盯住陌生人的雙眼。她馬上注意到此人如此高大,魁其偉乎。這兩人是一起的。陌生人邊指著她,邊說話。
她聽不懂這種語言;可是丁波懂,他聽見梅林說著一種他覺得很陌生的拉丁文:“先生,您這裡的這個女人,是當代所有活著的女人中最虛偽的一位。”
丁波也聽到導師以同一種語言回答道:
“先生,您錯了。她自然和我們大家一樣都是罪人;但這女人是純潔的。”
“先生,我很清楚,她對羅格雷斯所做的那件事,帶來的苦難將不會比巴林努斯的襲擊遜色。先生,因為上天有意讓她和她的主人之間育有一子,敵人將以此子,把我們羅格雷斯擊退一千年。”
“她新婚不久,”蘭塞姆說,“孩子還沒有出生。”
“先生,”梅林說,“那孩子如此便不會出生了,因為其所生之時辰已經過去。他們自願不育子嗣:我到現在方知你們竟然對使用蘇瓦之辦法習以為常。為了這個孩子的出生,早在一百代人之前,在兩條線上就已做了準備;除非上帝要摧毀時間輪回,否則,這個開端,在這個時代,這片土地,此機緣萬不會複現。”
“幸勿多言。”蘭塞姆回答,“那女人意知我們在說她。”
“要是你下令將她斬首,那就善莫大焉。”梅林說,“因為我對她一望生厭。”
儘管珍略懂拉丁文,卻聽不懂他們的談話。這種口音她很陌生,而且這個老德魯伊巫師所用的詞也是她聞所未聞的——說這種拉丁文的人,其入門讀物便是阿普列烏斯和馬提安努斯·卡佩拉[9]。其大雅之學則近於“西陲之風”。但是丁波能聽得懂。他趕緊把珍推到自己身後,大喊:“蘭塞姆!這究竟是什麼意思?”
丁波喊出聲的時候,梅林還在用拉丁文說話,蘭塞姆正轉過身去,準備回答他。
“告訴我們,究竟發生了什麼?你為什麼穿成這樣?你和那個殘忍的老頭在幹什麼?”丁波說。
邁克菲所能聽懂的拉丁文甚至比珍還要少,可是一直惡狠狠地盯著梅林,就像一頭發怒的梗犬猛瞪著擅闖它花園的紐芬蘭犬,也迸出一段話來:“蘭塞姆博士,我不知道這個大個子是誰,我也不是拉丁語學家。可我知道得很清楚,整個晚上,儘管我多次表明想出去,你都讓我不離左右,還坐視我被人迷翻催眠。現在又看見你穿著童話劇人物一樣的服裝,親親熱熱地和那個人站在一起,不管他是個瑜伽修行者,或者是薩滿巫師,或者是巫師,或者什麼也好,我跟你說,這肯定讓我不太痛快。還有,你可以告訴他,不用那樣看著我,我不怕他。至於我自己的生命和軀體嘛——如果你蘭塞姆博士在經歷了所有這麼多變化之後,變換了陣營,那我要生命也沒什麼用。士可殺而不可辱。我們要你解釋。”
導師沉默地看了他們一會兒。
“真的嚴重到如此地步嗎?”他說,“你們中沒有人信任我了嗎?”
“我信任您,先生。”珍突然說。
“你要我們動真感情,卻沒有提到你的目的究竟是什麼。如果我下定決心,我也能像別人一樣哭出來。”邁克菲說。
“好吧,”導師停頓了一下,然後說,“你們這樣想也有理由,因為我們都錯了,連敵人也是。這人就是梅林·安布羅修斯努斯。”敵人認為如果他醒來,會加入他們那邊。我發現他加入了我們這邊。你,丁波,應該認識到,這種可能總是存在的。”
“確實如此,”丁波說,“我想是因為——呃,這個場面——你和他站在一起:就像這樣。還有這個人可怕的殘忍。”
“我聽到此話也大吃一驚。”蘭塞姆說,“但無論如何,我們都不該指望他熟悉的刑律規章和十九世紀的一樣。我自己也覺得很難給他解釋,我不是一個至高無上的君主。”
“那他——他是基督徒嗎?”丁波問。
“是的,至於我的衣服,我就這一次穿上了我的禮服,以示對他的敬意,而且我也感覺羞愧。開始他還誤以為邁克菲和我都是僕人或馬童。你看,在他那個時代,男人除非有必要,否則是不穿著毫無形狀的短衣的,也不喜歡土褐色的顏色。”
此時梅林又說話了。只有能聽懂的丁波和導師才聽到他說:“這些人是誰?如果他們是您的奴隸,為何對您毫無敬意?如果他們是敵人,您又為什麼不打垮他們?”
“他們是我的朋友。”蘭塞姆用拉丁語剛開口,邁克菲就打斷了他。
“蘭塞姆博士,我聽下來,你是請我們接受此人作為我們組織中的一員。”
“恐怕我不能這樣說。”導師說,“他就是我們組織的一員。我不得不命令你們都接受他。”
“此外,我還要問,”邁克菲繼續說,“此人是否可信,可曾進行調查?”
“我對他完全滿意,我確信他和你一樣忠誠。”導師回答。
“可是你的信心有何依據?難道不能說給我們聽?”邁克菲要問到底。
“很難向你解釋我信任梅林·安布羅修斯努斯的理由,可是更難的是向他解釋,為什麼儘管有很多時候看似我不信任你,可實際上我卻信任你。”說此話時,他嘴角隱現一絲笑意。然後梅林又和他用拉丁文說話,他也回答了。這之後梅林就對丁波說話了。
“蟠龍王告訴我,”他用他那冷漠的語氣說,“你指責我是個殘酷的、兇狠的人,以前從沒有人這樣說過我。我的財產有三成贈給了寡婦和窮人們。除了罪大惡極之人以及信異教的薩克森人,我從沒有謀害過任何人。至於那個女人,不殺她我也同意。我又不是這棟宅子的主人。不過砍掉她的腦袋又算什麼大事呢?女王和貴婦們不是也會因為一點點的小事,就燒死自己的女僕嗎?還有你旁邊那個該上絞刑架的人——我就是在說你,夥計,雖然你只會說自己那套野蠻人的語言;你這個臉長得像優酪乳、聲音像鋸硬木頭、腿像鷺鷥的傢伙——即便那個惡棍也是一樣。我寧願讓他去守大門,不過也只可用鞭子抽他,而不是絞死他。”
邁克菲儘管聽不懂梅林的話,卻也發覺那是些關於自己的壞話,他站著不動,臉上一副聽天由命的表情,在北愛爾蘭和蘇格蘭的低地,這種表情比在英格蘭更為常見。
“我的導師,”梅林一說完,邁克菲就開口說,“事出必然,我不得不……”
“好啦,”導師突然開口說,“我們今夜都沒有睡覺。亞瑟,你到走廊北頭的大房間裡給我們的客人點起壁爐好嗎?誰去把女人們都叫醒?讓她們給梅林弄點吃喝的。要一瓶勃艮第酒,不管有什麼冷盤也端上來。然後我們都去睡覺,明天也不用早起。一切都會順利的。”
◆〇◆
“我們和新夥伴之間會有麻煩的。”丁波說,這已經是第二天,他和太太在聖安妮山莊自己的房間裡。
他頓了頓,又說:“是啊,他就是那種所謂的強勢的夥伴。”
“你看起來很累,塞西爾。”丁波太太說。
“哦,這場會開得我筋疲力盡,”丁波說,“他——他讓人很疲倦。哦,我知道我們都太蠢了。我是說,我們都曾以為,他既然回到了二十世紀,他就該是個二十世紀的人。可時間比我們想像的還重要得多,就是這樣。”
“我在午餐的時候就感覺到這個問題了,”他的妻子說,“我們真挺傻的,沒有想到他根本就不知道怎麼用叉子。但讓我更吃驚的是他不用叉子,也一樣如此——呃——如此優雅。我是說,你也能看出,這不是一個沒有教養的人,而是教養不同。”
“哦,那老傢伙確實有他自己的一套,是個紳士——所有人都能看出來。可是……哦,我不知道,我想大概沒問題吧。”
“會議的時候發生了什麼?”
“哦,你看,什麼事都要兩頭做解釋。要給他解釋蘭塞姆不是本國國王,也不打算稱王,我們都得有文豪般的口才。我們還得告訴他,我們根本就不是不列顛人,我們是英吉利人——也就是他說的薩克森人。他可花了好久才勉強咽下這口氣。”
“我明白了。”
“然後邁克菲又不識好歹地跳出來沒完沒了地解釋蘇格蘭、愛爾蘭和英格蘭的關係。這些話當然都要翻譯給梅林聽。這都是廢話。邁克菲和許多人一樣,自以為是個凱爾特人,其實除了名字以外,他身上凱爾特人的成分還沒有巴爾蒂圖德先生多。對了,梅林·安布羅修斯努斯還對巴爾蒂圖德先生做了個預言。”
“是嗎?他怎麼說的?”
“他說,在耶誕節之前,這熊要幹一件大事,英國歷史上所有熊都沒有做過的大好事,當然,還有些人們從來沒聽過的熊,那就另當別論了。他一直在說這類的話。我們在談別的事情時,他就突然蹦出這類的話,而且嗓音也全變了。好像他自己也控制不了一樣。似乎他自己對當時說的話是何意也摸不著頭腦,你明白我的意思吧?就像他的腦中裝了個照相機快門之類的東西,突然打開,又馬上關上,只有靈光一閃。這可真讓人不舒服。”
“他和邁克菲沒有在吵架吧,我希望。”
“準確來說沒有。恐怕梅林·安布羅修斯努斯根本不把邁克菲當回事。由於邁克菲總是礙手礙腳,沒有好氣,而且從來不坐,我想梅林努斯已經認定他是導師的小丑。他似乎已經不再討厭邁克菲了。可我想邁克菲是不會喜歡上梅林努斯的。”
“你們談到正事了嗎?”丁波太太問道。
“稍微談了一點,”丁波蹙眉道,“你看,我們的目標總是南轅北轍。我們談到艾薇的丈夫在監獄裡,梅林努斯奇怪我們為什麼不救他出來。他好像覺得我們可以打馬揚鞭,突襲攻入郡監獄。會上他總是提出這類問題。”
“塞西爾,”丁波太太突然說,“他不會對我們一點用也沒有吧?”
“要這麼說的話,他是能做一些事的。而且在這方面,他大有作為比起無所作為,倒更危險。”
“他能做的是什麼樣的事情呢?”
“宇宙有無比的玄機啊。”丁波博士說。
“你這話可經常說,親愛的。”丁波太太說。
“是嗎?”他笑著說,“我不知道有多經常?就像你那個道裡希的小馬和馬車的故事一樣老生常談嗎?”
“塞西爾!這我可有好多年沒有說過了。”
“我親愛的,我昨天晚上還聽見你對卡蜜拉說呢。”
“哦,卡蜜拉。那就不一樣了。她從來沒有聽過這個故事。”
“對這一點,我也不知道我們能不能肯定……宇宙確有無窮的玄機啊。”他們倆沉默了幾分鐘。
“可梅林呢?”丁波太太又問。
“你是否留心過,這個宇宙,以及宇宙中的每個小角落,都在凝固,收縮,慢慢歸於一點?”丁波說。
那些經過天長日久,知道談話對方思維習慣的人會等待那人把話說完,他的妻子也在等待。
“我的意思是說,”丁波不等他妻子問問題,就解釋說,“要是你研究過歷史上某個時代的任何大學,或學校,或教區,或任何家庭——不管什麼——你總會發現在這個時代之前曾一度有更多的迴旋餘地,衝突也不那麼激烈;而在這個時代之後,置身事外的餘地會更少,決斷變得更加重要。好的總是變得更好,而惡的卻變得更惡。即便是假裝中立的餘地,也日漸消失。形勢越來越清楚,歸於某一點,變得更激烈,更艱苦。就像那首關於天堂和地獄相對著吞噬快樂的中土王國……那詩是怎麼寫的?什麼‘日日吞噬’……‘直至一切面目全非’。不可能是‘吞噬’這個詞,這不押韻。我的記性這幾年壞得厲害。你還記得什麼嗎,瑪姬?”
“你所說的讓我想起了《聖經》上所說的揚穀風扇,吹去糠秕,以求稻米。或者像勃朗寧的詩:‘生活所務,不過是可怕的選擇’。”
“正是如此!可能時間流逝,其目的正是如此,此外更無他。可這不僅是道德選擇的問題。一直以來,世間萬物都變得更加鮮明,截然不同於其他。進化就意味著物種之間越來越彼此不同。思想愈加成為純粹的精神,物質也愈加實在。甚至在文學上,詩歌和散文也漸行漸遠。”
眼看這一席談有突然變成純文學討論之虞,丁波太太以久經考驗的從容態度,輕車熟路地將話題引開。
“是啊,精神和物質,當然了。所以斯塔多克夫婦這樣的人想要既結婚又快樂就這麼困難。”她說。
“斯塔多克夫婦?”丁波迷惑不解地看著她。關於這小倆口的私事,丁波沒怎麼想過,可他夫人則不然。“哦,我明白了,是啊,我敢說一定與這個也有關係。關於梅林,以眼下來看,情況是這樣的。他那個時代,還可能出現他那樣的人;在我們這個時代,則絕無可能。當時的大地更像一隻野獸。精神的力量也更像物理作用。而且還有——非善非惡的生靈在遊蕩?”
“非善非惡?”
“我不是說,有什麼東西會真的非善非惡。一個有思想的生靈,或者服從上帝,或者不服從他。但是也會有非善非惡的生靈與我們相關。”
“你是說艾迪爾——那些天使?”
“哦,天使這個詞對這個問題就已經有先主之見了。甚至奧亞撒本人也不同於我們的守護天使。實際上他們是智慧生命。問題是,到了世界末日,可能才能說某一個艾迪爾是天使或者是魔鬼,現在這樣說或許也可以,但在梅林的時代則遠非如此。這麼說吧,大地上曾經有一些自行其是的生靈。他們不是受使命來拯救墮落的人類的天使;也不是殘害我們的敵人。即便在聖保羅的著作中,也能一窺有些生靈,不能簡單歸為天使或魔鬼。要是再上溯……所有那些諸神、精靈、矮人、水精,命運女神,還有壽蓍。你我都知道,他們並不是完全虛構出來的。”
“你認為現在還有這種東西嗎?”
“我想過去有。我認為當時他們還有地方可容身,可是宇宙已經更加歸為一點。也許這些生靈並非都是有理性的,有些可能更類似於意志和物質結合為一體,沒什麼意識,更近似於野獸。其他的——可我真不知道。無論如何,這就是梅林所處的環境。”
“我覺得這聽起來很嚇人。”
“確實很嚇人。我是說,即便在梅林的時代(他出現於那個時代的最後一刻),儘管你還能用心純善地運用宇宙中的這類生命,卻已經不安全了。這類生靈本性並不邪惡,但是對我們已經有危險了。和他們打交道的人,會因此而衰弱。這不是他們刻意的,但卻無法避免。梅林努斯就是一個衰弱的人。他很虔誠謙卑,但體內有些什麼被奪去了。他的沉寂有些死亡之氣,仿佛一座搬空的房子。這就是因為他向某些生靈敞開思想,而那些生靈則將這思想擴展得太寬了。比如一夫多妻制吧,亞伯拉罕這麼做本沒有錯,但是人們會想到,即便他也因此而失去了什麼。”
“塞西爾,導師用這麼一個人,你覺得很放心嗎?”丁波太太問,“我是說,這好像對於伯百利,是以其人之身還治其人之道。”
“不,我已經想過了。梅林恰恰是伯百利的死敵。他和伯百利正好相反。從我們現代的觀點來看,那個古老傳統是將物質和精神混為一體的,而梅林正是這種傳統的最後孑餘。在他看來,對自然界有任何作為,都像是彼此交流,就像是哄孩子或者鞭打馬。他之後繼起的現代人,將自然看作死物——一台待操作的機器,如果不合心意,甚至可以將其敲得粉碎。最後,才出現了伯百利他們那樣的人,他們全盤接受了現代人的這個觀點,只不過想以精神之力輔助之,以求增強其力量——這是一種超自然、反自然的精神。他們當然希望兩者兼而有之了。他們認為,梅林古老的法術,既然能與自然之靈性相調和,並且熱愛、尊敬,並從內心瞭解自然之靈,就可以結合於新的邪術——也即從外摧殘自然界之靈。兩者是不會結合的。某種意義上說,梅林代表了我們註定所要回歸的精神,儘管是以另一種方式。他施法禁止自己對任何還未成熟之生靈使用刀斧,這你知道嗎?”
“老天啊!”丁波太太說,“都六點鐘了。我答應艾薇五點四十五就去廚房幫忙的。你不用去,塞西爾。”
“你知道嗎?我覺得你是個完美的女人。”丁波說。
“為什麼?”
“在自己家裡住了三十年,又能和這個動物園一樣熱鬧的地方打成一片,有幾個女人能做到呢?”
“這有什麼,”丁波太太說,“艾薇也曾有自己的家啊,你知道的。對她來說,日子更難熬啊。不管怎麼說,我的丈夫還沒有進監獄呢。”
“要是梅林·安布羅修斯努斯的那些方案有一半付諸行動,”丁波說,“你丈夫沒幾天就要進監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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