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空間三部曲131

Bubkes → 發表 2024-07-14T13:28:27
空間三部曲131
在伯百利的一間大屋裡,爐火明亮,葡萄酒和銀餐具在靠牆的桌子上熠熠閃光,一張大床居於正中,副總監意味深長地沉默著,看著四個年輕人恭恭敬敬,像大夫一樣小心翼翼地抬進一具沉甸甸的擔架。他們揭開毯子,將擔架上的人放在床上,威瑟的嘴就張得更大了。他興趣很濃,甚至有一瞬間他臉上那種模糊的表情都變得有條有理起來,像是個普通人了。他所見的是一個裸體的人,還活著,不過顯然還沒清醒。威瑟讓僕人們在那人腳邊放上熱水瓶,腦袋下墊上枕頭:僕人做完就退下去了。威瑟把一把椅子拉到床腳,坐下仔細觀摩睡漢的面容:他的腦袋很大,可能是因為白鬍子蓬亂,長長的白頭發又糾纏在一起,所以顯得腦袋更大。臉上飽經風霜如刀劍刻蝕,露出來的脖子則老得瘦骨嶙峋。他的眼睛閉著,嘴上還有抹淡淡的微笑。整體看上去的感覺還真說不清楚。威瑟盯著看了很久,時而轉轉頭,看看從不同的角度看上去是如何——他似乎在找一個什麼特點,卻沒有找到。他這樣坐了快有一刻鐘;門打開了,弗洛斯特教授輕輕走了進來。
他走到床邊,彎下腰去,仔細觀看那陌生人的臉龐,然後又走到床的另一側,再作觀察。
“他睡著了?”威瑟悄聲說。
“我想沒有,他更像是入定了。具體到底是怎麼樣,我也不知道。”
“我想,你覺得肯定是他嗎?”
“在哪裡找到他的?”
“在距離地穴入口四分之一英里處的一個山谷裡。他們基本上一路順著腳印找到了他。”
“地穴裡是空的?”
“是的。你走後不久,斯通給我打電話彙報了。”
“你要準備打發斯通了?”
“是的。可這個你怎麼看?”他瞅瞅床,示意弗洛斯特。
“我想就是他。地點是對的。而且以別的理由都難以解釋此人為什麼裸體。其顱相也和我想的一樣。”弗洛斯特說。
“可是這臉呢?”
“是啊。有些特徵確實讓人擔心。”
“我可以發誓,我知道大師會長什麼樣,甚至也知道長什麼樣的人能被培養成大師。你明白的……一眼就能看出史垂克或者斯塔多克能行;而哈德卡索小姐儘管稟賦卓越,卻不行。”威瑟說。
“是啊,可能我們得準備好,他……也許非常粗野。誰知道亞特蘭蒂斯世界的魔法到底是什麼樣的?”
“當然了,我們一定不能——呃——目光短淺。我們要假設,那個時代的大師們並不像現在一樣和普通人截然不同。我們今天不得不揚棄所有感情甚至本能的因素,而在大亞特蘭蒂斯,當時感情和本能卻是可能接受的。”
“不是要設想到這一點,而是必須設想到這一點。我們不該忘記,整個計畫都建立在不同的法術重新融合的基礎之上。”
“正是如此。可能我們和諸神聯繫——受了他們不同於我們的時間比例影響——會忘記以我們人類的標準衡量,我們和古代的時間跨度有多大。”
“你看,那邊這位並不是來自五世紀的。他代表的是某種遠為古老的傳統在五世紀的傳承。這個傳統早在大災難之前就已經傳承下來,甚至更早于原始德魯伊時代;這個傳統可以上溯到努密諾的時代,在冰河時代之前。”
“這整個實驗可能比我們預想的更冒險。”
“我之前就曾經表達過這樣的願望,你不要總是在我們的科學討論中插入這種情緒化的偽判斷。”弗洛斯特說。
“我親愛的朋友,”威瑟看也不看他,“我很清楚,你剛才說的這個問題,你和諸神之間已經討論過了。我很清楚。毫無疑問,我想你也很清楚,關於你自己的做事方式中一些足堪非議之處,諸神和我之間也有過討論。天威難測這種管理方式,用來約束手下時是很合適的,要是打算用在我們自己中間,那沒有比這更無用,或者說更危險的了。我是為了你的利益考慮才斗膽指出這點。”
弗洛斯特沒有回答,卻對威瑟做了個手勢。兩個人都沉默了,緊盯著床:睡漢睜開眼睛了。
一睜開眼睛,整張臉突然就有了表情,但這個表情是何意味,他們卻看不出來。睡漢似乎在看著他們,但他們卻不清楚究竟有沒有看見他們。幾秒鐘之內,威瑟覺著那醉漢臉上的表情主要是謹慎,卻沒有任何強烈或不安的表情。這是一種習以為常、並不明顯的的戒心,似乎說明此人是平靜地,甚至達觀地忍受了多年的苦難。
威瑟站起身來,清清喉嚨說:“梅林大師,不列顛人之最睿智者,權掌機密,榮獲此機會——呃——在此處歡迎你,實為無上之榮幸。您明鑒,我們對偉大之術也略有傳習,請容我說……”
可他的聲音漸漸低下去了。很顯然,睡漢並不在聽他的話。而五世紀一個教育良好的人,是不可能聽不懂拉丁文的。是不是他自己的發音有錯誤?可他怎麼也不覺得,這個人會一點也聽不懂。他臉上毫無好奇,或者說索然無味的表情說明他根本就不在聽。
弗洛斯特從桌子上拿了一隻玻璃瓶,倒了一杯紅酒。然後走到床邊,深深一鞠躬,把酒杯給了那陌生人。陌生人看著酒杯,那表情可以說狡猾,又似乎不是那樣;然後他一躍坐起來,袒露出毛茸茸的胸脯和瘦弱但肌肉飽滿的胳膊。他的眼睛轉向桌子,還用手指著。弗洛斯特回到桌邊,又拿起另一隻玻璃瓶。陌生人搖搖頭,又指了指。
“我想我們尊貴的客人想要的是那只酒罐。我不知道裡面裝的是什麼,是不是——”威瑟說。
“裡面是啤酒。”弗洛斯特說。
“哦,這可不太合適——不過呢,也許吧——我們對那個時代的風俗實在太不瞭解了……”
他還在說,弗洛斯特已經裝滿了一大錫杯啤酒,獻給客人。這張神秘的臉上第一次閃現出一縷興趣。那人一把抓過杯子,掀開嘴唇上亂糟糟的鬍子,大口痛飲。一頭白髮仰得越來越高;啤酒杯也漸漸底朝天了;細脖子上肌肉跳動,喝酒的樣子一覽無餘。最後這人把啤酒喝得一滴不剩,放下杯子,用手背揩揩濕漉漉的嘴唇,長長地感歎一聲——這是他來之後發出的第一聲。然後他又頗有興致地盯著桌子看。
二十分鐘裡,兩個老人家一直在喂他吃——威瑟顫顫巍巍、彬彬有禮,弗洛斯特則往來如飛、一聲不響,就像個周到的僕人。桌上有各種美食,但那陌生人只對冷牛肉、雞肉、醃菜、麵包、乳酪和黃油感興趣。黃油他吃得很文雅,還把黃油刀舔了一遭。他顯然不知道怎麼用叉子,而是雙手抓著雞骨頭,大嚼特嚼,吃完之後還把骨頭藏到枕頭底下。他吃東西時嘖嘖作響,像是頭野獸。吃完之後,還打手勢要了第二杯啤酒,兩口就喝完了,在床單上擦擦嘴,用手擦擦鼻子,看起來似乎定下心來準備再睡一覺。
“啊——呃——先生——無端打攪您,則甚非我所願。然此刻,如您允許……”
但這個人毫不在意。他們也不知道他的眼睛是閉上了,還是透過半閉的眼皮仍然看著他們;不過很顯然他無意說話。弗洛斯特和威瑟疑惑地對視了一眼。
“除了旁邊那個房間,這間房間就沒有別的進口了是嗎?”弗洛斯特說。
“是啊。”威瑟說。
“我們到那邊去討論討論眼下的情況。我們把門虛掩著,一旦他驚醒,我們就能聽到。”
◆〇◆
弗洛斯特突然丟下他一個人走了,馬克內心先是感到一陣出乎意料的輕鬆。這倒不是因為他對未來毫不擔憂。而是,在重重憂慮之中,反而產生了一絲奇怪的輕鬆之心。不用努力讓此人相信他,擺脫了可悲的希望,他如釋重負,簡直有些高興。在一連串待人處事的失敗之後,能有場短兵相接,也很暢快。他可能已經在這場短兵相接中戰敗了。不過他至少站在自己這邊和他們那邊作戰。還有,他現在可以說“自己這邊”了。他已經和珍以及珍所代表的一切站在一起了。確實,他現在是戰鬥在前線:珍也許連個非戰鬥人員也不算……
良心是一口烈酒;對那些尚不習慣的人更是如此。沒兩分鐘,馬克的心情就從開始不知不覺的輕鬆感變成自以為是的英勇,然後又變成不羈的英雄氣。他想像自己是一個英雄和烈士,就像鬥巨人的傑克[9]一樣,即使在巨人的斧鑊之間仍然不慌不忙地穩坐釣魚臺。自己高大的形象在他面前屹立,向他保證這一舉將抹去幾個小時來在他心頭縈繞不去的,他自己那一幕幕不堪忍受的醜態。不管怎麼說,不是每個人都能抵抗住弗洛斯特的建議這樣大的誘惑的。他邀請你徑直超越人類生命的邊界……步入那個從開天闢地以來人們就孜孜探求的天地……讓你可以接觸到無限神秘的線索,而那才是歷史的真正脈搏。要在過去,這會多麼讓他神往啊!
會多麼讓他神往啊……突然之間,好像有什麼東西越過無盡的空間,以光速奔躍到他身上,欲望緊緊扼住了他的咽喉(辛辣的、憂鬱的、貪婪的、無法回應的欲望)。對於那些曾經經歷過這種感受的人來說,也只能勉強形容說,這欲望擺弄馬克就像惡狗擺弄一隻小鼠,或許稍可比擬;對於那些沒有經歷過的人,就無法形容了。許多作家都以淫欲解釋形容這種感受:這種說法,若從內在來看,是很有啟發性的;若從外在來看,卻謬以千里。這感受和肉體毫無關係。卻有兩點和淫欲很相似:首先,這種感受也是種種複雜情感中最深沉也最黑暗的,和淫欲一樣,這感受也會讓人們對其他的一切都沒了興趣。馬克之前曾經經歷過的情感——愛情、雄心、饑餓,還有淫欲本身——好像都變得淡而無味,是小孩子把戲,不值得為之動心。這黑暗的感受有無盡的吸引力,將一切激情都吸入了:整個世界因而變得畏手畏腳,蒼白而枯燥,只有空洞的婚禮和蒼白的混亂,是不放鹽的宴席,是不下注的賭局。現在他想到珍時只有肉欲,而肉欲此刻毫無吸引力。淫欲這條龍頭的大蛇,變成了一條無翅的小蟲。這種感受在另一方面也近似淫欲。就是告誡那些變態的人他的墮落多麼恐怖,是無用的:此病方熾之時,他渴望的恰恰就是恐怖。到最後,他的淫欲追求的就是醜惡;而美麗卻變得太虛弱無力,久已不能刺激他了。原來是它們來了。那些弗洛斯特提到過的生靈——馬克毫不懷疑,此刻它們和自己一起在這間監房裡——對人類,對所有歡樂吹出死亡的氣息。他沒有憎惡,反而正因為如此,被這可怕的引力所吸引,所牽絆,所誘惑。馬克之前從不知道逆天而行的力量有如此強大有效,把他牢牢攥在手心;這是推翻一切障礙,逆轉天地萬物的興奮。某些情景意味著什麼,弗洛斯特所說的“客觀”,還有古代巫婆們的法術是什麼樣,都在他眼前清晰起來。他腦海中浮現出威瑟的臉;這次他就沒有徹底憎惡這張臉了。他突然心滿意足地發現,威瑟臉上有些特徵表明,他也有過和馬克此刻一樣的感受。威瑟也經歷過,威瑟也理解我……
就在此刻,他又想起自己可能會被處死。一想到這個,他就再一次意識到身處監室裡——這個小小的、慘白的、空蕩蕩的房間,燈光刺眼,他坐在地板上。他眨眨眼睛,記不得幾分鐘前都看見了什麼。他剛才在幹什麼?此刻他的頭腦已經清醒了。他和威瑟有共通之處的感覺此刻又變得無比荒唐。如果他沒法設計脫身,最後他們當然會幹掉他。他怎麼會忘了這個,剛才想了什麼,又感覺到了什麼?
他慢慢意識到,剛才他抵擋住了某種他毫無防備的襲擊;認識到這一點,他心中生出一種新的恐懼。儘管理論上他是個唯物主義者,他對人們有自由意志的信仰卻是若有若無,漫不經心的。他很少做出道德抉擇,可幾個小時以前,他下定決心永不再相信伯百利的人時,他理所當然地認為只要下定決心,他就能做成。當然了,他也知道,自己沒准會“回心轉意”,可是在沒改變心意之前,他當然要堅持自己的計畫。他還從來沒想過,自己的想法竟然會這樣被強行“轉變”,就在一瞬間,甚至他自己都不知不覺。如果發生這樣的事……這不公平啊。這個人正在努力做一件好事(這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做一件會讓珍還有丁波夫婦還有吉莉阿姨都贊許的好事。本以為只要此人這麼做事,就會逢凶化吉。這是因為馬克心中還保留著一些殘存的,原始之氣未消的有神論想法,強大得連他自己也不自知。因為儘管沒有明說過,可他還是感覺,他的良心會“感動上蒼”。可是,你甫生善念,上天就辜負了你。這其中的差距之大,是你所夢想不到的。甚至還特地發明新的辦法來,就是為了讓你墮落。你儘管費盡力氣,可結果還是如此。
如此看來,那些憤世嫉俗的犬儒們是對的。可是剛想到這個,他的想法又頓然停止了。一股香味打斷了他的思緒。這又是什麼名堂?哦,千萬別再來了。他握緊拳頭。不要,不要,不要啊。他再也堅持不了多久了。他需要珍;他需要丁波太太;他需要鄧尼斯頓。他需要人,需要東西。“哦,不要,別讓我再掉進去了。”他說;又扯起嗓門喊:“不要,不要啊。”不管他想呐喊什麼,都化作了這一聲哭喊。他已經走投無路了,這種可怕的想法卻慢慢平復下來。再沒有什麼要做的了。他不知不覺中鬆懈下來。他年輕的軀體已經很疲倦了,即便是堅硬的地面也讓他安之如怡。監室裡也好像莫名其妙地清空了,淨化過了,似乎在見證過這一場衝突之後,也疲倦了——就像雨後的天空一般明淨,就像哭過的孩子一樣疲倦。馬克心頭模模糊糊地閃過一個念頭:夜就要過去了,然後他睡著了。
“站住!給我原地站住,告訴我你的名字,來此何事。”蘭塞姆說。
門檻上站著的那個衣衫襤褸的人偏過腦袋,好像沒有聽清楚。這時,風從門口直吹進房裡。餐具室和廚房之間的內門轟然一聲合上了,把女人們和這三個男人隔開,一個大錫盆哐當掉進水池裡。陌生人又向屋裡走了一步。
“站住,”蘭塞姆大聲說,“以聖父聖子和聖靈的名義,告訴我汝之名,所來何事?”
那陌生人抬起手,把直滴水的頭髮從前額上甩開。燈光直射他的臉龐,蘭塞姆一看到這張臉,就驟然生出安寧之感。此人身上每一塊肌肉都很放鬆,好像他還在沉睡,他站得筆直。卡其布大衣上滴落的每一滴雨水都落在原地。
他興味索然地盯著蘭塞姆看了一兩秒鐘。然後他轉頭看看左邊,門已經被吹開,緊抵著牆。邁克菲還藏在裡面。
“出來。”陌生人用拉丁語說。他幾乎是在悄聲說,可聲音如此渾厚,即便在這間風聲大作的屋裡,也嗡嗡作響。可是更讓蘭塞姆吃驚的是,邁克菲立刻乖乖地聽命了。他沒有看蘭塞姆,而是看著陌生人。然後他突然打了個大大的哈欠。陌生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又轉過臉來對著導師。
“小子,通報這棟房子的主人,我來了。”他用拉丁語說。說話時,他身後的狂風卷起大衣,拍打著他的腿,把他的頭髮吹得滿臉都是;可是這個巨人如松柏一般屹立著,毫不著急。他的嗓音聽起來也讓人感覺是樹的聲音,響亮、遲緩而耐心,好像是從大地深處,穿透了泥土、沙礫,沿著樹根升騰而起的。
“我就是這裡的主人。”蘭塞姆說,用的也是拉丁語。
“可不是嗎!”陌生人說,“那個自作聰明的小子當然就是你的主教了。”他沒有笑,銳利的眼神裡卻有種令人不安的笑意。他的腦袋猛地一伸,臉緊湊著導師的臉。
“去通報你主人我來了。”他又說了一遍,還是那個腔調。
蘭塞姆盯著他看,眼睛眨都不眨。
“你真的想要我召喚我的列位主人嗎?”他最後說。
“在過去,隱士家裡的寒鴉也能學會看著書本學舌拉丁文了,”陌生人說,“我就來看看你的叫聲如何,小矮子。”
“我必須要用另一種語言來說。”蘭塞姆說。
“寒鴉也許照樣會說希臘語。”
“不是希臘語。”
“那就來聽聽你的希伯來語吧。”
“不是希伯來語。”
“哦,”陌生人好像在咯咯地笑,笑聲深藏在他廣闊的心胸深處,要不是肩膀微微聳動,是看不出來的,“要是你用野蠻人的語言哇哇亂叫,這就有些難了,不過我還是說得比你好。這倒是個好把戲。”
“你可能會覺得這是野蠻人的語言,”蘭塞姆說,“因為已經很久沒有人說了。即便在努密諾時代,市井上也沒有人說這語言。”
陌生人沒有說話,他的表情也一如既往地平靜,或許變得更加平靜了。可他說話時,卻帶上了新的興趣。
“你的主人不該輕易地把這麼危險的東西交給你擺弄,”他說,“告訴我,奴隸,什麼是努密諾?”
“真正的西方。”蘭塞姆說。
“好,”陌生人說,他頓了頓,又說,“你對客人可不太有禮貌啊。我的背後吹著冷風,又在床上躺了很久了。你看,我都已經進屋了。”
“對此我毫不在意。”蘭塞姆說,“關上門,邁克菲。”他又用英語說。可是無人回應;他第一次回頭看,就看到邁克菲坐在餐具室裡的椅子上,酣然入睡。
“開這個玩笑是什麼意思?”蘭塞姆嚴厲地盯著那陌生人。
“如果你真是房子的主人,就不需要我來告訴你。如果你不是,我又何必對一個小角色解釋呢?別擔心;你的馬夫不會有事的。”
“我們過一會兒便知道了。”蘭塞姆說,“現在,我並不害怕你進房子。我倒是更擔心你逃跑。如果你方便,就關上門吧,你看我的腳有傷。”
陌生人目不轉睛地看著蘭塞姆,左手伸到身後,摸到門把手,猛地關上了門。邁克菲睡得一動不動。“好了,你的列位主人都是誰?”
“我的主人是奧亞撒。”
“誰告訴你這個名字的?”陌生人問,“要是你真是學會中的人,為什麼穿得像個奴隸?”
“你自己穿的衣服也不是德魯伊的服裝。”蘭塞姆說。
“這問題回避得好。”陌生人說,“既然你有所知,那就回答我三個問題吧,如果你有膽量的話。”
“如果我知道,我就回答。至於說到膽量,我們會知道的。”
陌生人沉思片刻;然後,用一種略帶歌唱的腔調說話了,似乎在背誦一段古老的課文,他用兩段六步格拉丁文的詩歌,問了下面的問題:
“誰名為蘇瓦?她所遵何路?為何其子宮一邊貧瘠無孕?冰冷的婚禮在何處?”
蘭塞姆回答:“蘇瓦就是凡人所稱的月亮。她遵從最低的天軌。廢棄的世界,其邊緣穿過她。月神之半球朝向我們,同遭詛咒。另外的半球望著深空;能穿過邊境,瞻彼另一半的人,是有福的。在這一側,子宮貧瘠無孕,婚禮冰冷。生活著遭詛咒的人,滿是驕傲和淫欲。婚禮上少年迎接少女,並不同床共枕,卻和彼此美妙的幻影共枕席,邪惡之法術使幻影行動,使其溫暖,因為真實的肉體卻不能取悅於彼。他們在淫欲之夢中技藝此精妙,孩子卻是在秘處以邪淫之術產出。”
“你回答得很好,”陌生人說,“我原以為世界上只有三個人知道這個問題。但我的第二個問題可更難了。亞瑟王的戒指戴在哪裡?哪位神靈藏有這樣的寶物?”
“王者之戒指,戴在亞瑟王的手指上,亞瑟王端坐于眾王之殿,此殿位於四周山嶽聳峙的阿布哈金之地,在皮爾蘭德拉的魯爾眾海之外。因為亞瑟並沒有死;我們的主攝取了他,寶藏於這身體內,直至天荒地老,蘇瓦崩解,同座有以諾、伊萊亞斯、摩西和麥基洗德王。正是在麥基洗德王的宮殿裡,那銳利寶石的戒指在蟠龍王的食指上熠熠閃光。”
“回答得好。”陌生人說,“我所在的學會認為世上只有兩人知道此事。可我要問的第三個問題,除我之外再無人知曉。當土星從天而落時,誰將會成為蟠龍王?他在何處修習武藝?”
“我在金星上學習武藝,”蘭塞姆回答,“在露加從天而降的時候,我就是蟠龍王。”
他說完這話,就向後退了一步,因為那巨人活動了,眼神裡煥發出全新的神采。別人要是看見他們如此面面對峙,准會以為他倆可能隨時打起來。但那陌生人卻並非要圖謀不軌。他的動作緩慢、沉重,卻心甘情願,如同山陵傾倒,他跪倒在地;即便如此,他的頭卻依然和導師的一般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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