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單日人,雙日人11

Bubkes → 發表 2024-07-08T15:47:51
單日人,雙日人11
馬克
我從前門走進來,歎了一口氣。事實:我在小說裡寫過員警審訊的
場景。但真正經歷了審訊,才知道這種不舒服的感覺遠遠超過自己的想
象。他就像好鬥的惡犬一樣,把我放在火上用語言煎烤了二十七分鐘,
我現在迫切想要喝一杯熱茶。
尤其是審問結束的那種方式,我現在都還能聽到神經緊繃的聲音。
理查森爆出佛吉尼亞•伍爾芙那段話的時候,我就終止了對話,說自己
必須走了。安格斯警佐把列印好的記錄交給了上司,理查森檢查了一
遍,塞到我手裡。開篇和結尾都讓我心裡發怵:
證人證言
CJ法案1967,s.9;MC法案1980,ss5A(3)(a)和5B;
2005年《刑事訴訟規則》,第二十七條第一款
證人:馬克•亨利•埃文斯
日期:2015年6月6日
職業:小說家
等級:雙日人
我結婚二十年。我沒有孩子。在約克郡一次發言後,索菲亞•
愛琳走到我面前,說喜歡我的小說。顯然她是我多年的讀者,希望
自己還未發表的稿子也能同我的作品一樣成功。她說,她瘋狂地喜
歡我。我說,深感榮幸。她邀請我共進晚餐。我拒絕了,即使對方
是美麗的金髮女子,我也不接受。
……
星期四我在家裡。大多數時間我都在書房寫東西。下午處理郵
件。我沒有離開家。下午晚些時候,我與代理人卡蜜拉和競選經紀
人羅恩通過電話。晚上,我在書房看著電視就睡著了。星期三,我
上午寫作。然後就是吃午餐,午餐後我給卡蜜拉和羅恩通過電話。
下午處理郵件和其他的各種瑣事,之後就是坐在電視機前打發晚上
的時間。
簽名:______________

“我不能簽這個,”我朝著理查森揮了揮這張紙,然後把筆放在了他
的桌子上,“裡面錯誤太多。”
“什麼樣的錯誤?”理查森眯著眼睛看著我。
“主要是語法錯誤。拼寫錯誤也有。瑣事中間是字母‘s’。省略號也
打錯了地方。”
安格斯濃濃的眉毛揚了起來,看上去就像一隻受傷的毛毛蟲。我
想,這位警佐不清楚該怎麼使用省略號,不知道以前有沒有人批評過
他。
“啊,”理查森歎了一口氣,“我該想到的。搞文字的就容易咬文嚼字。”
“畢竟員警不靠寫東西掙零花錢。”
“事實上,我們員警也挺能舞墨弄筆的。雖然有語法錯誤,但只要
所寫內容屬實,你就應該簽了這份證詞。之前你告訴我們的都是事實,

不是嗎?”
我保持沉默。
“哦,天哪,你不會是對我們撒謊了吧,埃文斯先生?是不是因為
這個你才不願簽字的呢?”
我抓起筆,在證詞上簽上名字,大步踏出了督察的辦公室。
現在,我走在家裡的走廊上,走廊上還有一個人;一兩碼之外的地
方傳來了堅定的腳步聲。我轉過頭。克雷爾走到了過道上,抱著胳膊,
瞪著我。她皺著鼻頭,仿佛有什麼噁心的東西走了進來。
“你和她上床了,是不是?”
她是在陳述事實,而不是詢問。我們之間的空氣都變得稀薄了。
我保持沉默。突然感到疲憊,我的肩膀耷拉下來。我脫下夾克,扔
在了椅背上,徑直朝著廚房走去。克雷爾跟在我後面。我不敢正視她的
眼睛,但我感覺得到,她的眼睛就像兩團火,在我背後火辣辣地盯著我。
我摁下水壺的開關,從上面的櫥櫃取出杯子。
“你對我撒了謊。”
我要去拿茶包,她穩穩地站在櫥櫃旁邊,擋住路。
“你說自己在倫敦有事要做。結果是上床的事。”
我往後退了退。
“你想像得過頭了。索菲亞是個瘋子粉絲,她胡編亂造。這女人在

瘋人院待了十七年。甚至理查森都說她的日記就像是‘半意識的洶湧河流’。”
克雷爾的鼻子哼了哼。
“我真是不敢相信,你居然還在對我撒謊,”她目光如炬地說
道,“馬克,你是個騙子。你到處和人上床,還滿世界嚷嚷我們的幸福
婚姻已經有二十年了。”
我找不到恰當的回應。
“馬克,你是個騙子。”
今天早上她用來吃麥片的碗在空中呼嘯而過,哐當一聲巨響,撞在
幾碼之外的櫥櫃上,摔成若干碎片。其中一個碎片彈在我的鞋上。刺頭
在瓷磚地上跳起來,受到驚嚇,發出了一聲吼叫。
“你是——”
“克雷爾……”我舉起手,拼命想要讓她平靜下來。她氣得渾身發
抖,雙手握成拳頭。
“克雷爾。”我發出了尖厲的哀求聲,“保持平靜——”
“你他媽麻煩大了。”
她說得完全正確。雖然理查森同意讓我回家,但我總感覺這位鬥志
昂揚的偵探已經鐵了心要把我鎖在警察局後面的牢房裡。
“你他媽還會有更大的麻煩,想一想你的政治生涯吧。”克雷爾繼續
說道。她說話突然變成了耳語般的低聲,聽起來更具威脅性。
她朝我扭曲地微微一笑,我從來沒有想到她還能有這樣的表情。她
的目光中帶著殺氣,受委屈的女人通常都有這種表情。
“我要離婚。”她說道。

我揉了揉眼睛,喝下杯子裡剩下的冷茶。單寧酸的味道,甚至讓人
覺得苦。克雷爾扔下的話還刺得我耳朵生疼。說完,她就上樓了,得勝
而歸地重重摔上臥室門。我想跑上去給她講道理。幸運的話,我也能說
服她,讓她認識到這是個愚蠢的決定。今天早上發生了這些事情,她更
需要我,而不是我需要她。與此同時,我必須確保媒體不知道我今天去
了園畔警署。
媒體。真他媽見鬼。
我完全忘了今天中午市政廳的媒體見面會。
真糟糕。
就在這個時候,我的手機響了起來。我歎一口氣,把手機從兜裡掏
出來。我知道是誰的電話。
“馬克,你他媽在哪兒呀?”羅恩氣急敗壞地問道,語氣中全是絕望的味道。
“抱歉,有事耽擱了,在——”
“立馬撅屁股過來,你個蠢貨。已經十二點過兩分了。”
我拿著檔包,沖進市政廳粉紅色大理石打造的休息室,記者見面
會,我遲到了二十分鐘。我一路狼狽地跑過來,集市廣場上刮著風,腦
子清醒了一點。我拍了拍自己的劉海,後悔了,出發之前應該抹一點發
膠的。但當時真沒時間,我趕緊穿上西裝外套就出發了。

羅恩在樓梯口不安地走來走去。他的旁邊是海馬的木制雕像,海馬
看上去淒慘慘的樣子。他眉頭緊鎖,焦頭爛額。
“抱歉,羅恩……”
“他們居然還沒走,你算是走運了,”他惡狠狠地瞪著我,“來的人
不少。《星期日泰晤士報》《每日郵報》《獨立報》,還有BBC和
ITV,甚至《每日郵報》的那個卷毛都來了。就是那位有四個前夫,一
直寫前夫故事專欄的,我的日記是這樣說的。不要惹她反感,看你辦得
到不。大家這麼有興趣,我還真是驚奇。別忘了,有關注就是好事,我
已經給大家分發了你的聲明。”
羅恩搞得我緊張起來。
“你遲到了,一定要表現出悔恨。”他沖著我搖了搖食指,“要彬彬
有禮。要嚴肅,但不要自命不凡。說你會是個超級棒的議員。別搞砸
了。別他媽搞砸了。”
我乖乖地點了點頭,他領著我上了樓,推開會議室的門。我立馬露
出微笑,大步走上演講台,羅恩緊緊跟在我身後。演講臺上放了三個話
筒,其中兩個上面貼有BBC和ITV的標誌。
“讓大家久等了,我非常抱歉,”我拿出最具歉意的語氣,“羅恩已
經把我的聲明給大家了。現在我非常樂意回答大家的任何問題。”
一屋子都是舉起來的手。我選了最後一排那個禿頂的男人,覺得他
沒有什麼殺傷力。
“BBC,”他說道,“混合婚姻的法案成功通過了,埃文斯先生,你
怎麼看呢?”
“當然是高興了。”我咧開嘴,給了一個大大的微笑,“特別是在宣
傳過程中我也出了一份力,得到了書迷們的眾多支持。如果能夠當選為
議員,我將會同樣竭誠地為南劍橋郡服務。”
下一個問題。我指了指坐在屋子中間,一位戴著角質架眼鏡框的女性。
“戴安•塔特,《每日郵報》,”她說,“昨天女王陛下通過了法案,
但全國上下單日人的不滿並沒有因此平息。這個法案的經濟代價到底是
什麼?很多人依然認為政府想要在辛勤工作的單日人頭上收稅,進一步
讓雙日人得利。埃文斯先生,你的婚姻就是混合婚姻。此項法案會給你
帶來經濟利益。是不是這個原因,你才不遺餘力地在為混合婚姻的宣傳
造勢呢?”
房間裡的人都在憋著氣竊笑。
“謝謝你的提問,戴安。”我朝她微笑了一下,“議會已經詳細討論
了該法案的好處。我就重複一下主要的結論:從長期來看,這項法案有
利於英國未來生產力的提高。我深信,凡是對我們國家有利的,我都應
該支持。因為減稅,我會從中受益。但是我單日人的妻子,克雷爾也會
受益。混合婚姻會讓雙日人和單日人都受益。如果法案成功執行,會有
大約兩萬單日人公民在未來十五年的時間享受到減稅的利益。”
戴安•塔特翻了翻眼睛。我準備好了,等著她下一輪的攻擊。
“成功。”她從鼻孔裡發出了嘲弄的聲音,站了起來說道,“埃文斯
先生,即使政府成功地通過議會推行了一份欠妥的法案,單日人和雙日
人之間的社會屏障也不會在一日之間就轟然倒塌。埃文斯先生,你的父
母出席了你的婚禮嗎?”
見鬼。
“沒有,”我聳了聳肩,決定說實話,“但是根據我的日記,克雷爾
的父母在場。她父親把她交給我的時候,臉上掛著喜悅的表情。戴安,
你說得沒錯,的確存在社會屏障。我們都是各自偏見的產物。社會屏障
的確阻礙了我們社會的進步。但總要有人站出來,嘗試著摧毀這些屏
障,它們不會自行消失的。這項法案朝著正確的方向邁進了一步。”
羅恩在背後悄悄戳了我一下,催促我請下一個提問者。我選了第三
排一個留鬍鬚的男人,他穿著一件亮藍色的高領運動衫。
“《劍橋晚報》,”他說,“你的競選聲明說,如果當選,你會為南
劍橋郡混合婚姻的孩子進行呼籲。你希望能為他們做些什麼呢?”
感謝上帝,終於有了一個溫和的問題。答案是現成的,在羅恩的幫
助下,早就準備好了,而且記在心裡了。
“根據2011年的人口普查,就像倫敦和牛津,有很多混合婚姻家庭
居住在劍橋,”我說,“劍橋也有很多混合婚姻的孩子。根據最近的一項
研究,這些家庭的小孩,哪怕是單日人小孩,在學校的成績也往往更
好,上大學的可能性更高。先生,混合婚姻是行得通的,奇妙而且讓人
意想不到。如果當選,我將會呼籲為這些孩子減免中小學學費,減免大
學學費。我們應該盡全力幫助他們,他們都是好孩子。”
第二排的一位女性戴著一對玳瑁吊墜耳環,她猛地舉起了手。我沖
著她點了點頭。
“埃文斯先生,”她開口就提問,根本就沒有介紹自己,“你的妻子
有工作嗎?”
好奇怪的問題。
“沒有,”我說,“她沒有工作。”
“你說她也會因為減稅而受益。但你的妻子沒有工作。”

我的上帝呀。這女人肯定是單日人。事實:目光短淺的蠢人往往會
讓我心煩意亂,特別是他們與無關的細節較上勁的時候。但我還是得給
出正確的答案。
“你說得沒錯,”我說,“克雷爾目前的確不是納稅人。但是某一
天,我的妻子也有可能工作。一旦開始工作,她就會成為因為減稅而受
益的眾多單日人之一。”
雖然目前克雷爾想幹的事情就只有離婚這一件,但一兩個善意的小
謊言肯定是無傷大雅的。羅恩狠狠地戳了我一下,示意我該請下一個提
問者。我回答得不妙,他絕對聽得出來。
一個圍著粉色泡泡紗三角巾的女人沖著我揮手,她的口紅是櫻桃紅
色的。我指了指她。
“《每日郵報》,”羅恩在我耳旁輕聲說道,“要小心。”
“你的聲明上說,你的混合婚姻已經持續二十年了,”她一邊說,一
邊不懷好意地露齒一笑,“埃文斯先生,真是了不起呀。你婚姻成功的
秘訣是什麼呢?”
“不要同時生對方的氣。”話一出口,整個房間蕩起了咯咯的笑聲。
看到效果不錯,我又扔出了另一個準備過的小笑話,“掙的錢要比克萊
爾花的多。”
這一來,眾人都大笑起來。精彩。
“單日人和雙日人之間的差異要比大多數人想像的小得多,”我繼續
說道,余光掃到了羅恩臉上贊許的表情,“我結婚二十年了,這是我了
解到的事實。我和妻子都有相似之處,因此我們和睦相處。每天早上,
我們都要對自己重複婚禮誓言,那就是我們彼此相愛的事實。”

“剛才你大力表揚了混合婚姻中的孩子,”這女人繼續提問,還是沖
著我微笑,“但是你結婚二十年了,卻一個孩子都沒有。”
“我們努力過,”我一邊說,一邊垂下了頭,增強效果,“我的日記
說,多年來,克雷爾非常渴望能有個小生命。看運氣吧,也許未來埃文
斯家也能有個小孩。”
房間裡的人同情地低聲說著話。
“我的確知道沒有孩子的夫婦在精神和情感上的痛苦,”我說,“我
會支援最近的一份提案,簡化領養流程。這樣一來,就會有更多的夫婦
體會到為人父母的快樂。我知道,在南劍橋郡有一百四十一對夫婦還在
等待領養小孩。他們應該成為父母。如果當選,我將使之成為事實。”
羅恩該為我驕傲了。我成功掩蓋了我長久沒有和妻子上床的事實
(上次上床是什麼時候,我都記不得了)。事實:克雷爾絕對沒有膽量
公開承認我們的性生活早已進入冬眠狀態。我們夫妻的真實情況就是個
秘密,只有我知,她知。
一個穿西裝的男人,額發頗為誇張,坐在房間的右邊,想要吸引我
的注意力。我還看見了一個穿著綠色厚夾克的人站在他後面,扛著一台
攝影機。攝影機正對著我的方向。
“埃文斯先生,”他說,“我叫布魯斯•伯納德,來自ITV的《直擊犯
罪》欄目。今天早上,劍河出現了一具女屍。”
媽的。
雖然知道伯納德的攝影機正對著我,我還是沒法控制住自己,臉色
一下子變得慘白。這就是為什麼今天上午有這麼多記者出沒于劍橋了,
也是為什麼這麼多記者會來參加我的記者見面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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