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空間三部曲124

Bubkes → 發表 2024-07-04T05:21:10
空間三部曲124
馬克在身後關上門時,他馬上想到:“就是現在!他們倆都在那裡。至少有一刻工夫是安全的。”他甚至沒有去取帽子,而是風一般走向前門,走下馬路。除非硬拽住他,否則他一定要趕去艾奇斯托,警告珍有危險。在那之後該如何,他全無計畫。逃亡美國這個模糊的念頭,在民風淳樸的年代,曾安慰了許多流亡者,如今也行不通了。馬克已經在報紙上讀過美國和俄國對國研院及其所作所為的大加贊許。有些和他一樣被人利用的小角色寫了這些報導。國研院的利爪伸進了每個國家:如果他能出海,國研院的勢力也會在郵船上;如果他真能逃到異國的港口,國研院的勢力就會在那迎接的小艇上,國研院的爪牙早就等候多時了。
他穿過了那條路;他奔進樹林。從離開副總的辦公室算起,只過了幾乎不到一分鐘,沒人來追趕他。但是昨天的奇遇再次發生。一個頎長、佝僂、拖步而行、吱嘎作響的人影,哼著調調,擋住了他的路。馬克從沒有打過架。可是祖先的衝動在他體內油然而生——身體可比他的頭腦在許多方面都聰明多了——他朝著這個擋路老人的腦袋一拳揮去。可是打了個空,身影突然消失了。
那些博學的人,不可能完全同意這一段的解釋。可能是馬克在此時和在昨天心力交瘁所致,無中生有地看到了威瑟的幻影。或者是因為,那個無時無刻在伯百利眾多的房間和走廊裡神出鬼沒的威瑟的身影,其實是個鬼魂(這裡指這個詞確鑿無誤的含義)——一個強大的人格,在彌留消失時,也許會在屋宇樑柱間留下各種能為他人所感知的跡象,通常是在死後,有時也在生前,這就是其中之一。用驅魔是除不掉的,只能改建屋宇。或者,這僅僅是那些失去了智慧的魂靈,從而在短時間內獲得了一種空虛的能力,能夠在各處散播和繁衍為鬼魂。不管那是什麼,那個身影還是消失了。
小路對角穿過一片草地,現在霜痕處處,天空藍得朦朧。又沿階梯越過一道籬牆,小路沿著樹叢邊經過三片地。然後微微轉向左,經過一片農場的後面,沿著一條小徑穿越樹林。然後,科特漢普頓的塔尖就遙遙在望了;馬克的雙腳發燙,也開始感覺餓了。然後他穿過一條道路,穿過一群牛,牛兒垂著頭,對他打著鼾。他從一座只能人行的小橋上越過小溪,走在小徑上凍硬的車轍上,一直走到科特漢普頓。
他走進村裡的小街,最先看到的是一輛農場馬車,趕車的漢子身邊坐著一個女人和三個孩子。車上堆滿了鬥櫃、床板、床墊、箱子,還有只關著金絲雀的籠子。後面緊跟著一個男人、一個女人和一個孩子,步行推著一輛嬰兒車;嬰兒車裡也堆滿了小物件之類。那之後是一家人,推著輛手推車,他們後面又是一輛不堪重負的雙輪馬車,後面跟著輛老爺車,沒完沒了地摁著喇叭,隊伍自巋然不動。如此密不透風的車馬隊伍正穿過這個小村。馬克從來沒有見過戰爭:要是他見過,他馬上就會發現潰敗的跡象。從所有這些步履維艱的馬匹和人身上,從這些不堪重負的車輛上,他馬上就能看出:“追兵來了。”
車馬連綿不絕,馬克花了好一會兒才走到十字路口,他在酒館裡找到一張錚亮的鑲邊桌子坐下,桌子本是為巴士上下來的人準備的。最早一班去艾奇斯托的車要到十二點一刻才開。馬克走來走去,對眼前這一幕大惑不解;科特漢普頓本是個非常安靜的村子。他現在有種高興的錯覺,伯百利已經看不見了,他覺得安全多了,這種錯覺他倒是常有,對自己今後該如何很少考慮。他有時想想珍,有時想想火腿和蛋,還有炸魚,還有芳香醇厚的咖啡倒入大杯。十點半時酒館開門了,馬克進去,點了一品托啤酒,還有些麵包和乳酪。
酒館開始空無一人。半個小時內,先後有人信步進來,最後坐了四人。他們一開始沒有談論窗前川流不息經過的悲慘的大軍。有段時間他們根本就沒有說話。然後有個個子很矮、面如僵土豆的人,誰也不看,開口說:“我有天晚上看到了老倫波德。”五分鐘內無人應聲,然後有個打著綁腿的毛頭小子說:“我估摸著,他會因為做了那件事而後悔吧。”關於倫波德的事就這樣斷斷續續談了有一會兒。直到關於倫波德實在沒什麼可說的了,談話才拐彎抹角地,漸漸地談到了這股難民潮上來。
“還沒完。”一個人說。
“是啊。”又一個人說。
“現在不會剩多少人了。”
“他們自己都不知道去哪,我敢肯定。”
漸漸地,事情的全景清楚了。這是從艾奇斯托來的難民。有些人被趕出了家門,有些人逃難則是因為騷亂不斷,更是所謂恢復秩序的行動嚇壞了他們。鎮子上似乎已經成了恐怖統治的天下。“有人說,昨天有兩百人被抓了。”酒館老闆說。“可不是嘛,”那個小夥子說,“那些國研院員警,可都是些刺頭,告訴您哪,他們把我家老爺子嚇慘了。”他說完時發出一陣笑聲。“那些傢伙可不能算員警,也不是工人,我聽說。”有一個人說,“他們真不該帶那些威爾士佬和愛爾蘭佬來。”不過人們的評論也就到此為止了。讓馬克深感震驚的是,聊天的這些人,幾乎毫無憤慨之情,甚至對難民們也說不上有什麼明顯的同情。在座的每個人最起碼也知道一起發生在艾奇斯托的暴行;但所有人都認為這些難民肯定是在拼命誇大其辭。“早上的報紙說事態得到了妥善解決。”老闆說。“就是。”另一個人表示贊同。土豆臉說:“總會有些人不自在的。”“不自在又有啥用?”另一人問。“總是要繼續的,你擋不住。”“我就是這意思。”老闆說。馬克文章中的詞句在他們口中說來說去。很顯然,馬克和他那幫人幹得不錯;哈德卡索小姐高估了工人階級對宣傳攻勢的抵抗力。
時間一到,馬克毫不費力就上了車:汽車實際上是空的,所有的車馬都和馬克逆道而馳。馬克在市場街的頂頭下了車,立刻向公寓走去。整個鎮子現在風景大變。三棟房子裡就有一棟是空的。約有半數的商店打烊歇業。當馬克走到高處,走進那個花園豪宅區時,他發現許多宅第已經被徵用了,掛上了有國研院標誌的公告——國研院的標誌是個強健的裸體男子,手持雷電。在每個街角,有時候在路中間,都能看到國研院的員警懶洋洋地坐著或閒逛,戴著頭盔,揮舞著警棍,黑得發亮的皮帶上掛著槍套,手槍插在裡面。他們的臉兒又白又胖,張著嘴慢慢嚼口香糖的樣子在馬克的記憶中揮之不去。到處都有告示,不過馬克沒有停下來讀一讀:佈告的標題都是緊急秩序,簽名則是費文思通。
珍會不會在家呢?馬克感覺,要是珍真不在家,他就受不了了。離房子還有很遠,他就不停地撥弄著口袋裡的門栓鑰匙。前門鎖了,這就是說住在底層的哈欽森一家已經走了。馬克打開門,走了進去。樓梯上看起來冰冷又潮濕:樓梯轉角平臺潮冷陰暗。馬克一邊打開公寓們,一邊大喊“珍——”;但他已經喪失希望了。他一走進門,就知道這裡沒人。一疊未拆的信堆在門內的墊子上。鴉雀無聲,甚至連鐘也不響。一切都井井有條:一定是珍在某天早晨將屋子上下都“打點”完了,才匆匆上路的。掛在廚房裡的,擦茶杯的小抹布幹如枯骨:顯然在二十四小時內沒人用過。碗櫥裡的麵包已經變質了。有個罐裡裝了半罐的牛奶,但是牛奶已經稠厚得倒不出來。馬克雖然已經承認了家裡沒人的事實,可還是在幾間屋子裡跌跌撞撞了許久,凝視著這間無人的公寓裡彌漫的陳腐和感傷氣息。不過很顯然,在這裡發呆徒勞無益。馬克心頭徒生一股無名之火。珍為什麼沒有告訴他自己已經離家了?或者是別人把她帶走了?也許有人給他留了條子。馬克從壁爐架上拿起一堆信,可這些信原本是他自己放在這裡,打算回信的。然後他發現在桌上有一個信封,寫著寄給溫德河彼岸丁波家的丁波太太。原來是那個該死的女人來過!馬克覺得,丁波夫婦一向就不喜歡他。很可能是他們請珍和他們住在一起。然後肯定就說馬克的壞話。他一定要去諾森伯蘭,去見丁波。
他被丁波夫婦給惹火了,這個念頭如啟示一般在馬克心頭生出。作為一個深受傷害的丈夫,在尋找自己的夫人,大吼一番,這相對于這段時間他不得不委曲求全的生活,是個快意的解脫。在去鎮上的路上,他停下來小酌。當他來到布裡斯托酒吧,卻看到上面貼著國研院的公告,他幾乎脫口而出“啊,真該死”,然後轉身走開,可他突然想起他本人就是國研院的高級官員,不是一個不能進布裡斯托酒吧的老百姓。門口有人問他的身份,馬克告訴他們,他們就立刻逢迎巴結起來。火爐暖暖的。這一天讓他筋疲力盡,馬克覺得應該喝上一大杯威士卡,然後又要了一杯。從他一開始打算向丁波夫婦大鬧一場開始,他的想法已經轉變,此時,轉變已經徹底完成了。部分是由於艾奇斯托的狀況,他內心有個想法認為,所有這些國研院顯示力量的地方,都明白地說明了,說一千道一萬,作為國研院的自己人比做外人要強得多,合適得多。即便現在也是如此……他是不是把這個謀殺指控的事態看得太嚴重了?當然了,這就是威瑟的領導風格:他喜歡讓每個人都頭懸利劍。這不過是個讓他留在伯百利,去把珍接來的伎倆。不過,要是真的想一想,又有何不可呢?她又不能再迷迷糊糊地一個人過下去,作為一個職責重大、身居要職的人的妻子,她也要學會如何周旋在社交場上。無論如何,首先要去見那個叫丁波的。
他離開布裡斯托酒吧時,按他自己的說法,感覺是煥然一新。他確實是換了個人。從此時開始,直到最終決斷的那一刻,他內心這個新人飛速成長,直到消亡為止,和他自己一樣,都完整豐滿。他的想法從一邊飛速滑到另一邊,他的青春也就這樣迎來了正式成人的那個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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